第46章 来者不善
三天后，天马集团下属的东华百诚新材料有限公司向东华银行账户转账人民币两亿元。由于私下里签订的暗担保协议不能对外公布，这两亿元在百诚新材料的会计账目中是存款，而在银行的会计分录是保证金存款。 这笔业务，顾天德没有通过王冲办理，而是由业务部客户经理通过苏磊审批后上会，最后提报给顾天德，这已经是王冲能给出的让步的底线了。这种业务，在整个行业内普遍存在，王冲不做，并不代表别人不做。 四季度新的经营指标压力较大，总行贷审会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是全额保证金担保，属于低风险业务，只是提出几点无关痛痒的要求后，很快开绿灯通过了。当天下午，城东支行向第三方企业东华康芒经贸有限公司投放了一笔一亿九千万元的经营贷款，通过受托支付的方式重新回到了百诚新材料公司，用途是购买聚乙烯产品。 由于百诚这笔业务，整个城东支行一下子增加了2亿存款和1.9亿的贷款，加之王冲之前带领业务部的一些存贷款，到了十一月中旬，城东支行竟然提前完成了支行全年业务指标，只要不良风险能够控制好，今年城东支行考核排名有望进入前五名。 顾天德心中大为畅快，在全支行会议上，为了展示自己的领导力和业务攻坚能力，将自己与天马集团如何接洽，怎样锲而不舍的拿下这一笔业务添油加醋的说了一番，还不忘揶揄了王冲一下。 “王主任，还记得当年咱们两亿存款的赌约嘛？如今我已经完成了，王主任貌似还差三千多万吧？” 当日两人在会上争吵，曾经立下了两亿赌约，眼见王冲就要率先完成，顾天德跟天马集团一套组合拳，瞬间完成了两亿存款。王冲虽然不屑于做这种虚假业务，但是在银行工作，一切以数据说话，于是笑道：“当然记得，顾行长运筹帷幄，决胜千里，老谋深算，后发制人，我王冲自认不如，甘拜下风，愿赌服输，如何发落，请顾行长指示。” 王冲虽然是犯错误后降职下派的，但毕竟是在总行挂了号的，顾天德虽然迫切想一脚把王冲踢开城东支行，但他却明白自己没有这个权限，所以干脆做个顺水人情，以一副胜利者的姿态对王冲道：“清泉主任出事后，你可是咱们支行的得力干将，我怎么舍得发落你呢？哈哈！”。 顾天德又道：“天马集团是咱们东华银行的大客户，后面的六点五亿的项目还要你来牵头完成，前面基础我已经打好了，这笔业务完成了，咱们支行年终奖系数至少是1.5，事关大家福利，全靠你了。” 东华银行年终奖在行业内都十分有名，林天华上台后，在激励考核机制上进行了大胆改革，根据考核结果，年终奖各项基准奖励金额确定后，再乘以一个从0.5-3的考核系数，这个系数具有极大的爆炸性，同样的职级和岗位，业绩好的支行年终奖收入相差最高达6倍。 这几年来，城东支行年终奖考核系数一直徘徊在0.5-08之间，众人听说今年考核系数能达到1.5，不由振奋起来，纷纷向王冲望去，似乎若王冲完不成，就成了城东支行的罪人一般。 听得顾天德如此说，王冲道：“希望顾行长的打的基础能够牢固一些，这样我在后面的工作中也好放开手脚。” …… 经过一周多整理，项目组终于完成了顺发铝业这笔贷款初步调查，由于天马集团在开发区支行有十亿的存量项目，这让项目组节约了不少时间。按照流程，这些财报、资料分析等不需王冲亲自做，客户经理及苏磊对数据真实性负责，但以王冲的性格，仍然亲自核算了大部分数据。 在没有通知赵晓城的情况下，王冲带着苏磊、张非凡以及另外两名项目组成员开着一辆猎豹来到了顺发铝业，对贷款项目进行飞行调查。 这个工厂位于三江县最南侧，靠近临湖市北，占地三百多亩，距离东华市中心大约两小时车程，由于苏磊等人来过多次，门卫并没有阻拦他们，与顺发的财务经理通了个电话后，直接放行。 来到大厅，却看到赵晓城等人正在大厅等候，临行前，他特意叮嘱这次飞行调查要保密，他望了众人一眼，“你们打电话了？” 众人纷纷摇头。 赵晓城看到王冲，上来握手道：“王主任，这么巧。我今天来这里跟顺发铝业的彭总开会，没想到在这里遇到，这次可得让我尽一下地主之谊了，里面请。” 康婉在赵晓城身后，一直没有机会跟王冲说话，趁着上楼的机会，低声道：“大叔。”王冲一愣，点了点头，跟了上去。 顺发铝业总经理彭开宇，三十五六岁，是天马集团的少壮派，也是赵晓城一手提拔的嫡系，与王冲等人交换名片后，稍微寒暄几句，一起来到会客室，不片刻，有人送上了茶水、果盘等。 王冲道：“还是去会议室吧。” 来到会议室，王冲等人坐下，直接说明目的，“赵总、彭总，贵公司向我行申请六点五亿授信项目，我们已经完成了初步调查，现在进行二次调查，需要核对一些数据原件、原始单据，以及核对资产与仓货等，大约需要三天时间，可能要给两位领导添麻烦了。” 赵晓城哈哈一笑，“王主任太见外了，我们企业发展离不开银行的支持，您能亲自来，让我们公司蓬荜生辉啊，彭总，几位领导的衣食住行就交待给你了，可不要怠慢。” 总经理彭开宇道，“就算赵总不吩咐，我们也当尽全力为之。” 王冲道，“心意我领了，食宿的事情，就不麻烦彭总了，我们出差有自己的标准，自己解决就行，不过可能要占用贵公司一间办公室了。” 彭开宇跟办公室示意了下，道：“这就安排！” 王冲从公文包中取出一份文件，递给了彭开宇，“我们需要调阅的资料，都在上面列明了，有些资料可能需要提供一下原件，我们要进行一致性核查。” 清单上面密密麻麻列明了一百多项调阅内容，涉及到公司治理、业务管理、财务运营、资产质量、制度建设、品控管理等六大部分。 彭开宇接过文件，粗略看了一眼，不由皱了皱眉眉头，“王主任，这份文件上的资料，有些没有问题，但有一些可能需要一些时间。” 王冲笑道：“没关系，只要贵公司能等得起，我们也可以等。” 彭开宇道：“我的意思是，有些东西是不是可以暂不提供？” 赵晓城在一旁阻止道：“彭总，还没有开始做呢，就开始提困难了，先按要求做，有问题再跟王主任沟通！” 彭开宇连连称是，吩咐财务经理去复印几分调阅清单，分配到各部门准备资料。王冲对赵、彭二人道，“两位老总可否先回避下，我们开一个内部会议。” 两人闻言出去。 王冲这才分配任务，“这个项目大家前期资料收集的比较充分，这次现场调查，事关整个项目的风控制量，请各位务必打起精神，我来统筹负责整个调查，有问题直接跟我反馈。分工如下……” 众人拿起笔记本记录。 “苏磊负责一致性审核，尤其是普华永道对该公司的三年审计报告原件正本，除了与复印件核对外，还要用防伪码去网上验证，务必确保真实性。工商局提档的公司章程与近期股东会的召开情况、不动产登记证的抵押情况……” “张非凡核对大额固定资产及折旧，仓库货物情况，电费缴纳情况及电价补贴，近年来的合同发原件、发票及验旧情况、税务抵扣等……” 同时，王冲安排另外两名员工对制度建设、品控以及其他细节部分进行调查，“接下来的三天，时间紧、任务重，晚上可能要加班，请大家理解一下，等这个项目做完，我带大家去郊区团建！” 总经理办公室。 彭开宇气呼呼的将调阅清单摔在了办公桌上，道：“这个王冲是愣子嘛？我作了这么多贷款了，从来没有见过调这么多资料的，就算是税务局来检查，也没这个做法。” 赵晓城淡淡分析道：“这王冲我跟他们打过交道，能力倒是有，说好听点是刚正不阿，说难听点就是不会做人，前不久才被降职到城东支行。林天华派他来做这笔业务，分明是在表达不满啊。” “什么不满？”彭开宇疑惑的问。 “咱们董事长通过市领导安排给林天华，林天华不敢拒绝，却也没安好心啊。这段时间，好吃好喝的伺候着，只要这笔贷款能批下来，他们提什么条件都答应他！” 彭开宇道：“这个不用赵总吩咐，只要对方开口，就算让我跪在地上给他口一发，我也毫不犹豫！” 赵晓城皱眉道，“说话文明点！这件事办成了，我去向董事长给你请功，让你进入集团执委会。” 彭开宇心中一阵激动，进入集团执委会，就相当于进入了天马集团的权力核心。 彭开宇如今虽然是顺发铝业的总经理，但明白人都知道，他只是一个站台的棋子，整个公司的运营，彭开宇没有任何话语权，赵晓城只要一个电话，就能够轻松撤掉他，但是进入集团执委会，那就是决策层了，触及到整个天马集团的利益分配，这是他梦寐以求的事情。 八年前，彭开宇还是一名普通业务员，有个子公司从银行贷款投资建设厂房。当时一名执委会领导，利用小姨子借用的一个有资质公司以五千万中标，然后又两千万转包出去，里外里一倒腾，交了管理费、税费后，将两千多万收入囊中。 这件事给他造成了极大的震撼，如今赵晓城向他许诺此事，彭开宇怎会不兴奋，连忙表忠心，“赵总，您放心，从今往后，您让我往东我绝对不敢往西，只要我彭开宇在这个公司待一天，就给您当一天的狗！” 赵晓城道：“文明点！”又指了指他胸口，“有些事、有些话，要放在这里，不一定要说出来。” “那王冲让我们准备这么多东西，都要全部给他们嘛？您知道的，上次给他们提供的资料，有一些是经不起查的！” 赵晓城冷冷道，“给，不但给，而且多给，他们不是喜欢查嘛，那就给他们堆一座山，让他们去查，三天时间，有本事就都看完。还有，你也别傻傻的干等着，这不是还有四个人嘛，房子、车子、票子、孩子、女子、位子、本子，七子登科，总能找到一个突破口吧？我就不信他们都跟王冲这样不近人情。盯紧那个苏磊，百诚那笔业务他还算比较上心。” “我这就去安排。” 王冲开完会，将整体调查情况部署完毕，已经将近十二点，众人纷纷喊饿。这种化工企业一般都建在郊区，附近没有饭店，员工就餐都在员工食堂。 赵晓城满脸堆笑的走了进来，“打扰各位了，到了午饭点儿了，安排了点便餐，还请王主任和各位领导赏光。” 王冲笑着说道，“那就多谢了，这顿饭我们来请就是。” 众人来到雅间，一看满桌子的菜，王冲皱了皱眉，道：“这顿饭太贵，我们可请不起。” 赵晓城哈哈笑道，“王主任真风趣，你来咱们这里调查，还要掏钱请我们，要是传了出去，这不是打我们天马集团的脸嘛。请坐吧！” 张非凡正要过去，王冲一瞪眼，连忙乖乖回到后面。王冲慢悠悠道，“都不是外人，能省就省吧，我们去外面员工餐厅跟工人们一起吃就是了。两位请自便！”说着，带着众人去了隔壁员工餐厅。 赵晓城朝康婉使了个眼色，康婉心领神会，跟了上去，甜声，道：“王主任，我来给你们带路！” 赵晓城手机响起，是顾天德打来的。 “顾行长，你好！对，对，项目组已经来这里实地调查了，很是认真、尽责，好的，我们全力配合推动项目进行，代我向林行长问好！” 彭开宇道：“来者不善啊！” 不片刻，顾天德又打电话来，“刚从林行长办公室出来。怎么样，项目顺利不？” 赵晓城不满道：“这个王冲有些讨厌啊，能不能想办法把他调出项目组？” “我也不想让他负责啊，你又不是不知道，王冲是林天华派过来的，除非你能做通他的工作。” 赵晓城心中冷笑，林天华这个行长位子还能坐多久还不一定呢。 齐中原最近在省城活动，正在筹集一笔钱，只要顺发铝业这笔贷款批下来度过债务危机，下一步战略就是增持东华银行股份。如今天马集团直接或通过关联公司控股已达到4.9%，只要再买入0.2%股份，按照章程规定，就可以自动获得一个董事会席位，到时在东华银行会有更多的话语权了。 林天华在东华银行的强势行为，早已引起了一些人的不满，高层已经有风声，若是今年考核指标不合格，要在上市之前罢免林天华的行长职务。 挂了电话，彭开宇问，“没办法了？” 赵晓城又拨通了一个电话，“喂，三哥嘛……” …… 顺发铝业的饭菜与东华银行比，相差了不知几个档次，这里的以工人居多，饭菜分为10元、15元两种，一荤一素或两荤一素，不过好在饭菜也比较干净，王冲等人充了卡后买了饭菜，找了僻静地儿坐了下来。 “大叔，我请你吃鸡腿！”康婉端着盘子，坐在了王冲对面，张非凡、苏磊等人见状，连忙让到了一边。“我有集团卡，免费的，你还想吃什么，我请！” 王冲有些尴尬，“谢谢，你自己吃吧。” “我减肥呢，不能吃太油腻的。” 苏磊低声道，“非凡，你跟头儿时间长，他什么时候跟这个妞儿好上了？” 张非凡说我不知道啊，王冲咳嗽一声，几个人嘻嘻哈哈，端着盘子直接去了远处用餐。没过了多久，王冲有些狼狈的拎着盘子走了过来，“挤一挤，给我让个位子。” 苏磊打趣道：“头儿，最难消受美人恩啊，天底下有这等好事，你却无福消受，可惜，可惜啊！” 王冲沉声道，“胡说什么呢，赶紧吃饭，回去干活！” 不远处，康婉气得直跺脚，暗自道，“我就不信，你能逃出我的手掌心。” 到了下午，资料陆陆续续的送了过来，众人直接投入到项目之中，过了没多久，王冲发现不对，他们收到的，大部分都是无效资料。 张非凡抱怨道：“有些资料，咱们根本没要，他们都送了过来，我们需要的一些关键性资料，根本没几份啊？” 王冲找来对方财务经理，财务经理说不知道，他们也是通知各部门按要求准备的，王冲怎会不知道这是赵、彭二人故意为之，打了几个电话，发现电话都已关机，于是对苏磊等众人道：“收拾东西，准备回东华。” 又对财务经理道：“清单都已经提供你们了，等什么时候整理好了，提前给张非凡打电话，不过最近手头上项目比较多，已经安排到明年1月份了。” 财务经理闻言，顿时慌了，连忙出去。王冲等人车还没等出门，就见赵晓城、彭开宇等人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