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跨不过这双臂膀
“盲点?到底是什么盲点?” 时左才捻着额前的头发,也不说话,只是自顾自沉默地思考着。 直到我开始觉得不耐烦,打算再次挑起话题时,他终于挪动了鼠标,点开了一篇两人分手后的日记。 “你看这里。” 【7/8】 【路灯变换着。以前我都会陪着何先生。现在何先生得自己过马路了。像以前一样,跟着过马路的人群一块走。】 我仔细地看了一遍,没有察觉到什么特别奇怪的地方。 “有什么不妥吗?” “从较真的角度来说,不妥的地方非常多。” 时左才竖起一根手指: “第一,为什么日记的主人会特意提到何遇得‘自己’过马路?”他又竖起第二根手指: “第二……写日记的人还强调了一点,何遇过马路的时候,是跟着过马路的人群一块走的。” “等等。”我有点摸不着头脑: “过马路要跟人一块走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咱们大天朝过马路历来都是这样的啊,组团凑够了人就可以一块闯红灯了……” “我想说的,并不是羊群效应的问题。撇去这一点心理效应不谈,一个正常的人类,决定过马路的依据,难道不是看红绿灯吗?” 我眉头皱了皱: “你想说明什么?” 时左才没搭理我,又往前翻了翻,连点了几篇日记,都没找到他想要给我看的那一篇,看来记忆力恐怖如他,也有记不清东西的时候。 “应该是在这里……” 过了几分钟,他终于又翻出一篇非常早期的日记。 “你拿这篇对比着看一下。” 【#566#今天又是星期五啦,可以去接何先生放学真的很开心!平日都是何先生一直在照顾我,但一到了星期五,陪何先生一块走过人行道的时候,我就觉得我像是超级英雄一样!】 “我知道了!”我脑子里灵光一现: “你想要让我知道的是,日记的主人一直在无意识地强调一点:何遇不太合适一个人过马路……也只有这样,才能够解释为什么她会在陪何遇过马路的时候觉得自己是‘超级英雄’了,因为她认为那样是在保护何遇……” “那么问题来了,什么样的人才会存在着无法过马路的障碍呢?” 我很快联想到前一篇关于“过马路”的描写——日记主人写到何遇过马路时是以路人的行为作为判断的,那也就意味着,他无法辨识红绿灯…… “何遇……是红绿色盲?!” 时左才沉默了几秒: “我觉得他不仅仅是红绿色盲……更有可能是全色盲。” 我愣了愣。 “为什么这样说?” 时左才再次调出几篇日记。 【我一直觉得红色是很温柔的,像是温暖的绸布,但红色常常会被赋予一种警示和危险的意义,就好比路上的红绿灯……可是,玫瑰也是红色的呀……】 【……我告诉何先生,红色是热腾腾的草莓蛋糕的味道,黄色是夏天在海边喝柠檬汽水的味道,蓝色像是大海里的比目鱼……】 【窗外的天空是湖蓝色!像是整个世界都颠倒过来了,仰头就能看见清澈的湖水……】 “注意看中间这一篇:日记的主人为什么要‘告诉’何遇她对每种颜色的观感?” 我坐起身来,一拍手掌,周围的几名网友都诧异地拧头看我: “原来如此!正是因为何遇是全色盲,分不清楚一丁点颜色,所以她才要给何遇讲述每种颜色是什么样的感受……” 说着,我脑海中宛如掠过一道闪电,晚修时偶然碰见的场景在脑海中浮现。 那是在我偷偷跟踪章妹上到广播室的时候…… “阿才!!才才!!”我跳起来,抱着时左才的肩膀一阵猛摇,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 “今天!章妹给何遇偷偷送巧克力的时候……对,她送的是什锦巧克力……一种颜色一个味道,然后何遇说他不能吃榴莲,章妹就说让他别吃黄色的……” “然后,然后何遇说——” 【我不行】!!! 时左才眼睛一亮,我仿佛掌握了某些极为重要的线索: “这太奇怪了不是吗?他没有说‘我不想吃’,也没有说‘我不要’,他说的是【我不行】!!” “我现在才反应过来,他指的……应该就是自己是全色盲的事情……他分不清楚哪个是黄色,当然也没办法区分哪个是榴莲味道的巧克力,所以他说他不行……这样一来,基本就可以确定他真的是个全色盲了……” 我越想,心底越是觉得奇妙而震撼。 自打我高中分班之后,何遇就当了我三年的数学老师,而这三年间,我们班里竟没有任何一个人发现他是全色盲的事实。 而当抱着这个推论回忆起往昔学习生活中的某些细节时,又会有许许多多的记忆可以印证这一观点,这几年来,何遇在给我们上课的时候,从来都不曾用过彩色的教材书,用粉笔写板书的时候,也经常会用各种各样的颜色的粉笔——我起初只是以为他不拘小节,压根没想过他是无法辨识这些粉笔的颜色。 而更令我觉得奇妙的是——郝淑卿,这个对世界充满了热爱,对生活中的颜色极端敏感,字里行间都透露着感性的女人,无可救药地爱上了一个无比理智的、眼中的世界是一片黑白的男人。 爱从来都不是单方面的付出。 郝淑卿的日记里,每一字每一句都记满了何遇对她的好,但对何遇来说——她也是生命中不可或缺的存在——她为何遇黑白的人生增添了无数耀眼的色彩。 我的脑子还未来得及将这些细节一一消化,耳边却又传来了时左才那千篇一律的、瘟神般的念叨: “奇怪了……太奇怪了……” 我诧异地问: “到底有什么奇怪的?你说这日记里一直隐藏着一些不太对劲的地方,现在不是又被你自己找出来了吗?何遇是个色盲……这种事谁都想不到的吧?” 时左才摇了摇头。 “奇怪的地方不在这里……或者说,正是因为确认了何遇是全色盲,这个博客才会显得非常奇怪。” “你这又是什么意思?” 时左才上下滑动着滚轮,又翻了好几篇日记,神情渐渐凝重。 他慢慢转过头来,看向我。 “张天佑,你还记得我们一开始说过的话吗?” 我沉默地注视着他。 他一字一句地说: “像这种全程以第一人称叙述的文章,通常会产生一个巨大的盲点……” “——文章中的‘我’,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