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9章 八千里路云和月

    在龙城之战结束后的一段时期内，曾经有部分人用一种批评的态度来指责赵王楚江眠。他们的理由，就是赵王在这次战争前期所采取的那种错误政策。即他在中州传回的那道命令，让所有赵国军队避开魏武卒的锋芒，不与之硬拼，以保存实力，减少伤亡。然后却给龙城造成了巨大的压力。以至于在龙城之战中，出现了重大伤亡。将近数千最忠诚的赵军将士在城墙上付出了宝贵的生命。

    如果从客观上来说的话，赵王受到这样的指责，却也无可回避。因为，事实上就是如此。从开始到结束长达九天的攻城之战，无疑是魏国和赵国之间一次异常残酷的较量。虽然守城的赵军以其无与伦比的勇气，经受住了魏武卒一次又一次的进攻。并且给对方造成了十倍于己的伤亡。但他们自身所承受的损失，也令人非常心痛。

    然而，只有他们这些人，以及龙城内的坚守者，才能够真正明白，他们保卫这座王城的意义何在!正是他们按照楚江眠的暗中部署，不惜任何代价拖住魏武卒的脚步这么长时间，使他们误以为下一刻就会征服这座坚城。从而让这支魏国最精锐的军事力量牢牢深陷在龙城之下，根本没有精力去他顾。这就为楚江眠所一手策划的那场冒险军事行动提供了最大的助力。

    而且，带领着麾下将校和悍卒们长驱直入赵国境内的严虎，因为把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攻城之战上，可能根本就没有发觉，在这场战争的最后几天时间里，他没有再收到任何来自魏国的消息。这本来是一件极不正常的事，却因为即将取得最后胜利的喜悦，而被他们刻意疏忽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样的失误直接导致了八万魏武卒的灭亡之路!

    而实际上，就在龙城守卫者最艰苦的时候，魏国通往赵国的所有途径，已经被全部遮断了。曾经在魏武卒面前不堪一击望风而逃的那些赵国军队，已经被重新组织起来。数万大军在梧桐关守将云鹏的统帅之下，正在赵国边境严阵以待，从现在开始，任何想要来接应魏武卒的魏国军队，休想越过这道防线一步。而同样的道理，如果进入赵国境内的魏武卒失败之后想要再逃回魏国，也是势比登天还难!

    云鹏将军干这样的差事已经是轻车熟路了。上一次五国攻赵的时候，他就肩负过同样的使命。而这次故伎重施，自然是准备得更加充分。所谓“关门打狗”，如果不把魏武卒这只窜到别人家里乱跑乱咬的“疯狗”打死，又怎么能够对得住前些日子里所受的憋闷之气呢!

    不仅是赵国军队，千机阁谍士们也在暗中出动了。他们的任务，就是绞杀在魏国和赵国之间来往传递消息的所有魏国使臣和斥候们。他们和赵国军队配合作战，可以说没有任何来自魏国的消息再能够传递到龙城魏武卒军中。

    所以，当魏国上将军严虎信心满满的开始发动他全力组织起来的最后一次必胜之战时，他又怎么能够知道，魏国大地上已经烽火连天，王都大梁城早就天翻地覆了呢!不过，到了这个时候，就算他提前半天知道了，也已经无能为力。

    还完全不知道天下格局已经大变的严虎上将军，龙行虎步走出自己的中军大帐，在千百貔貅之士的簇拥中，威风凛凛的来到最合适的观战位置。在这处高达数十丈的土丘之上，可以观望到龙城的全貌。今夜，他即将在这里亲自指挥，争取在天亮之前取得全部胜利。这场大战已经拖得太久了，他没有耐心再等下去。他给全军下达的命令，是无论付出任何代价，也必须要在第一缕曙光出现之前，将魏国的大旗飘扬在龙城城楼之上!

    今夜月光正好，天地之间一片银白。这样的景象，在已经薄冰一层的北方大地上，显得格外辽阔苍凉。无数热血男儿拔出了长刀，呐喊着奔涌向前，即将为他们各自的国家而战。如果这些滚烫的热血流淌在冰霜大地上的时候，想必会更加惊心动魄吧!而这正是战士的宿命，英雄的主场!

    除了留下三万后营军埋伏，准备伏击赵国骑兵之外，其他的魏武卒几乎全部出动，他们兵分三路，从暮色降临时分开始，对龙城南门、西门和北门这三个方向，同时发起了进攻。

    今夜有些奇特。苍穹之上万里无云，月光洒满大地，到处亮如白昼。即便是没有火把的照耀，远近数里之内的情形也能看得见。魏国军队选择在这样的时候攻城作战，正是一个最好的时机。

    身穿黑色半身铠甲的魏武卒倾巢而出，站在高处看，就像是密密麻麻的蚂蚁一般，蜂拥而来。长戈如林，刀光似雪，在银辉般的月色里发出刺目的寒芒。这样的气势，再配上惊天动地的战鼓声音，无疑会让人禁不住心旌摇动，为之胆寒。

    又一次站上城头亲自指挥的国相费义，俯身在箭垛间看得清楚。魏国军队今夜攻势格外惊人。眼看着他们的行进速度非常快，片刻之间的功夫，就已经距离护城河仅仅只有半里之遥了。

    不过，敌军人虽然来势凶猛，但看这副架势，今夜他们却没有用弩箭先击，这倒是有些出乎意料之外。在这么多天的攻城作战中，魏武卒的长臂弩无疑是对赵军最大的威胁。如果不是这些魏国人把利器用错了地方，那么很可能只凭着这种厉害的武器，他们就能够取得绝胜权了!只是可惜呀，也不知道魏国的将军是怎么想的，本来应该在两军冲锋陷阵的战场上发挥巨大作用的长臂弩，却被他们用在了攻城战上，这简直是一种浪费啊！

    每当那些密密麻麻的弩箭落满城头的时候，甚至就连费义都感觉到有些心疼。魏国人的弩箭做工精良，都是上好的铁质。不仅远超于天下诸侯各国，就连赵国的铸造技术也远远不如。可是，这些弩箭的杀伤力却极其有限。守城赵军躲到城墙内侧的甬道里，弩箭很少能够伤到他们。换句话说，赵军在这些日子里所受到的更多伤亡，并非来自弩箭的威力，而是城头上的短兵相接，拼死肉搏。

    “把我的刀拿来!”

    费义回过身，不再去看那些越来越近的兵锋。他淡淡地吩咐了一句，声音苍老，带着几分悲凉。他已经数年没有亲自拔刀过了。可是今夜，他并不介意让这把战刀再次出鞘，饱饮敌人的鲜血。

    想必镇守其他两座城门的那两位老将，也已经做好了最后战死的准备。想当年，他们几个人意气风发的追随着赵王楚烈，为赵国的这片土地打下了深厚基础。而今天他们都已经老去。可是一颗雄心却仍然热血澎湃，人老刀未老!当他们手中的刀锋再次绽放出光芒的时候，必将划破苍穹，照亮黑夜。

    捧刀侍立在他身后的两个年轻人，都是家中的子侄辈。他们和其他许多贵族大臣家中子弟一样，都在这几天亲眼见证了战场的残酷。这既是一种难得的成长，那是一种不可或缺的历练。有了这次的经历，等他们将来都聚集在那杆大王旗下的时候，不管面对如何凶残的敌人，便不会再有畏惧和退缩。

    公子凉生默默地站到了费义的前面。如果事情真的到了最危急的时刻，需要以这具身体挡住敌人兵锋的时候，他将毫不犹豫战死在老国相之前。他是老去楚烈的儿子，年轻赵王的兄长，他有这个责任，更有这个义务。

    守城赵军受伤者众。连日来却仍有许多裹伤而战，不肯退去。而那些身受重伤的将士，就在城下临时搭起的救治所里，被医官们在尽力的抢救。这些医官有一部分是来自军中，有一些却是从锦祥宫里而来。自从龙城保卫战一开始，他们便接受王太后姜辛的命令，出宫来到了这里。为首的便是两位白发苍苍的老太医。他们世代在王廷为医，深受赵室王族的信任和恩惠。当此家国危难之际，自然义不容辞，赶来城头救死扶伤。

    而令人出乎意料的是，竟然有两个女子也在其中。她们和其他医官一样，不嫌血污之脏，不避世俗之嫌。为伤者救治换药，温言安慰，在这紧张肃杀的战场上平添了一抹令人心安的柔和之色。

    大战之前暂时的平静空隙里，无论是被她们亲手救治过的人，还是周围那些投射过来的目光中，无不充满了敬意。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她们是谁，更知道她们代表的是谁。

    “千城姐姐，我……我还是有些怕!刚才那个军士的腿都断了呢……。”

    换下自己喜欢的那些服饰而只穿着简单素白布衣裙的楚江雪，脸色有些苍白。她小声的拽着慕容千城的衣襟，唯恐别人听见她心里的害怕。而在外面罩着一身浅灰色衣衫的千城，上面已经沾染了一些血迹。她轻轻握住少女的手，在月光里，那双美眸显得无比坚定。

    “雪儿，不要怕。没事的，有姐姐在呢！更何况，眠哥儿说过，在他回来之前，龙城万无一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