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第四十二章
天花板上的缠绵到凌晨三点才正式宣告结束。 谷开阳早就进入梦乡,季明舒躺在床的另一侧,裹紧小被子,闭着眼,却始终没有睡着。 早上六点,闹钟准时响铃。 谷开阳从床上坐起来,打了个呵欠,又捞起手机,点早餐外卖。 今天是一月一次的杂志定稿日,需要早到,她再没睡饱,也得起床洗漱化妆。 收拾停当后,谷开阳往楼上看了眼,刚好瞧见季明舒也慢吞吞地从床上坐起,靠在床头。 她边擦除多余口红边问:“你怎么醒这么早,是不是我定的闹钟吵到你了?” “没。” 因为她根本就没睡。 谷开阳也没多问,看了眼时间,忙交代道:“早餐我买好了,豆浆油条小笼包都有,在餐桌上,如果凉了你放微波炉里叮三十秒就好,门卡我也给你放餐桌上了,记得吃早饭啊,不行了,我得去上班了。” “嗯,你去吧。” 季明舒应了声,双手圈住双腿,下巴搁在膝盖上,心脏因彻夜失眠跳动极快。 听到大门被“砰”地一声带关,她也没动,只静静地闭上了眼。 事情发生两天了,对比初时的情绪激烈,她的内心已经回归平静。 可就是在这种平静中,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对未来生活的迷茫。 其实早在误会岑森出轨张宝姝的那会儿,她就迷茫过:如果离了婚,她该如何生活。 后来犹豫要不要去参加节目,她也有认真思考谷开阳劝她发展事业的建议,只是舒坦了二十多年,她很难居安思危,把日子过得像下围棋似的走一步想十步。 虽然落到如今境地,她嘴上还和谷开阳贫着,不愿面对这婚离不掉还有她离开岑森后真的很废柴的现实,但夜深人静睡不着的时候,她想了很多,也反思了很多。 想岑森会不会道歉妥协接她回家; 想她既然已经明了对岑森的心意,又还能不能满足于和他保持从前塑料夫妻的生活模式,甘心永远也得不到他的喜欢和尊重; 还想到了,这一切的根源是不是因为——她不好。 夏至到冬至这段时间,白昼时间越来越短,秋末冬初的天一直到早上七点半才倏然大亮。 外面响起新一日的车水马龙,谷开阳的小甲壳虫已经汇入其中,季明舒闭着眼慢慢侧躺,而后又蜷缩成一团,昏昏沉沉入睡。 这一觉一直睡到下午两点,季明舒起来时,外面阳光已经很晒。 她下楼,顺便打开手机扫了眼账单,昨天随手添置护肤品和家居用品,竟然已经花掉近十万块。 她翻看《设计家》节目组制片发来的消息,之前没注意,原来参加节目的报酬早就结了。 可关键是她那会儿看不上这点小钱,随手填的那张卡既没带出来,也没绑定手机,也不知道在哪个犄角旮旯。 所以她现在,只剩蒋纯接济的最后十万块。 她安静地坐了会,又拿起门卡,换鞋出门。 谷开阳工作的杂志社离星港国际不远,季明舒去附近茶餐厅打包了一份下午茶,便径直前往《零度》。 今天是定稿日,杂志社上上下下都非常忙,大家为着手头工作来回穿梭,根本就没工夫多搭理她。 她瞧见眼熟的小助理,这才拉住问了问,“你们副主编呢?” 小助理知道季明舒是谷开阳闺蜜,推推眼镜,为难地说了句,“谷姐她…她现在在总编办公室,应该是在被训话。” 最后这句她说得很轻,几乎只余气声。 季明舒:“为什么被训话?” 小助理小心翼翼道:“昨天谷姐临时请假,工作没交接好,不小心出了点问题,今天定稿的时候就特别麻烦,整个版面都赶着换,所以……” 季明舒一怔。 小助理又说:“季小姐,你找谷姐的话,不如先去办公室等吧。” “不用了,”季明舒忽然将打包的下午茶点心塞给小助理,“你们吃吧,不要说是我送的,也不要和你们副主编说我来过。” “啊?” 小助理看着季明舒说完便转身远走的背影,整个人都是懵的。 - 秋冬的帝都,天亮得晚,黑得却早,六点已不见夕阳。 从马场去会所的路上,周佳恒给岑森汇报星城那边后续收尾工作的进度。 岑森靠在座椅里闭眼假寐,没接话。 周佳恒汇报完,稍稍一顿,语气没有丝毫变化地转了话头,又道:“今天夫人下午两点半出门,去茶餐厅打包了点心。三点到《零度》杂志社,三点十分出来。沿着淮南三路一直走到淮南二路和东景街交汇处的卢森德超市,买了一袋食材。四点半走回星港国际,没再出来。” 岑森仍未接话,只是低低环抱的双手换了个方向。 宾利一路开往和雍会,今天江彻回帝都,见一个芯片研发团队的教授,顺便和他约了在这见面。 江彻最近正是热恋期,春风得意的,稍稍有些好为人师。 见私下会面不太喝酒的岑森进来便点了瓶威士忌,他忽然道:“你有没有发现你有个问题。” 岑森略略抬眸。 江彻的手臂伸在沙发背上,脑袋微偏,一副不正经的懒散样子。 指间的烟漏出点点猩红,烟雾袅袅,衬得他声音也低哑慵懒,“你特别不擅长处理沾上感情因素的事情,不知道怎么面对安家,也不知道该拿你老婆怎么办。” 岑森又垂了眼,平日从不碰烟,今天却就着江彻的火点了一根,低低地夹在指骨间,任它明灭。 “你记不记得小时候你刚到南桥胡同那会儿,季明舒可喜欢你了,天天带着小零食去找你玩。” “有么。” 他只记得季明舒特别公主病,还特别幼稚,似乎拉着几个小孩子一起孤立过他。 “怎么没有,那时候舒扬还天天笑话她热脸贴你冷屁股来着,还说她这么快就把岑杨给忘到了九霄云外,没良心。” 江彻提起岑杨,岑森倒有了点印象。 因为舒扬和岑杨名字里有个同音字,关系一直很好。也因此,舒扬最开始并不待见他,他们这几个发小,是后面才玩到一起去的。 江彻掸了掸烟灰,“我客观点说吧,其实季明舒的个性,我还挺欣赏的,比较单纯,也比较直来直往……” 岑森睇他。 “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是想说跟你老婆这种女生相处,就应该直接一点。李文音这么点小破事情还能闹得满城风雨,你自己应该负很大一部分责任。” 舒扬和赵洋都不如江彻了解岑森,当初岑森和李文音那一段,江彻是全程见证过的。 要说岑森会为了李文音不顾岑季两家交情,执意离婚再娶,他第一个不信,首先岑森就不是个恋爱脑,其次李文音真没那个本事。 他想到什么,还忽然懒洋洋地调侃道:“我还说句不该我说的,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这种……一听季明舒出事就往回跑,出了事就借酒消愁还抽烟的行为,特别像我和周尤吵架的时候我会干的事儿。” 岑森稍顿,将烟摁灭在烟灰缸里,声音很淡,“不该说就闭嘴。” 江彻轻哂。 两人见面自然不是为了闲聊,江彻也不是爱操心人家感情生活的老妈子,不过几句,话题又很快转回了合作项目的公事。 - 晚上九点,夜幕星星点点笼罩住这座纸醉金迷的城市。 岑森和江彻在和雍会的包间里低声交谈,谷开阳也终于加班完毕,赶回了星港国际。 她正担心着季明舒没有好好吃饭,回家一看,就见季明舒举着流血的手指,正蹲在茶几前翻找医药箱。 “季明舒,你干什么了你,你手怎么回事儿?!”谷开阳紧张得鞋都没换就上前,不错眼地盯着她正在往外冒血珠的手指,“痛不痛啊?” “废话,当然痛!”季明舒可怜兮兮地皱着张脸,见谷开阳全神贯注在帮她贴创口贴,又忍了下,强行无事道,“不过也还好,就轻轻划了下,过会儿就不痛了。” 谷开阳提起的心稍稍放下,又继续追问:“怎么搞的,你碰什么了你,想要吓死我是吧?” “我还不是想着你工作辛苦,想下厨给你做几道菜。” “……?”谷开阳一脸黑人问号,“你,做菜?” 她回头看了眼厨房,别说,锅碗瓢勺还真有动过的痕迹,“那菜呢?” “你好烦。” 季明舒嫌弃地拍开她的手,自顾自起身,坐到沙发上,理直气壮中略带一点心虚,“这不是缺乏实践经验,还在社会主义建设的道路上不断探索吗?” 菜没做出来在谷开阳意料之中,她现在比较震惊的,还是季明舒这四手不捻香的大小姐竟然突然想起了做菜。 季明舒想要揭过这页黑历史,于是又坐直身体,严肃认真地和谷开阳讲:“阳阳,我今天认真思考过了,我觉得你说得很对。我不能一直这个样子靠别人养。蒋纯今天特意给我打听了小道消息,说李文音那电影,君逸前两天就撤资了。” 谷开阳有点跟不上她的思路,“那,那这不是好事吗?我就说了你和岑森肯定是有误会,等等,那你怎么突然又想到不能靠别人养……” “不管他是公事公办让李文音走正常流程,还是他根本就不知道电影内容,他起先根本就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也不尊重我,这是事实。” “他不尊重我是因为,他觉得我就是他养的一只金丝雀,没有必要尊重。其实归根结底都是怪我自己,又要钱,又要尊重,要得太多了。还有我二伯他们,不就是吃准了我离开岑森就活不下去吗?” 谷开阳被季明舒的一脸严肃shock到了,迟疑道:“你这是要变身钮祜禄舒舒?” “你正经一点,我说认真的。大家不都是在很努力地生活吗?虽然岑森这人是比较一言难尽,但他工作态度还是值得表扬的,我听他助理说过,他有次为了谈一个并购案,连续半个月每天都只睡三小时。还有你,每天这么辛苦工作这么认真,还要因为我这个拖油瓶被总编骂,我也应该……” 谷开阳:“等等,你怎么知道我被总编骂?” 季明舒一顿,反应机敏地倒打一耙道:“你这人怎么这样,都怪你打断我思路,我一下子都忘记要说什么了。” 她又看了眼时间,“都快十点了,你还不去睡觉?谷开阳你明天还上不上班了?” 谷开阳想起今天下午助理送来的那盒她很喜欢的点心,忽然明白了什么。 这晚季明舒和谷开阳都睡得很早,季明舒闭着眼,想起下午去杂志社时听到的话,想起失魂落魄往回走时遇见的那些路边小贩,紧了紧被子。 这个世界上,大家都在靠自己很努力地生活,她季明舒为什么不可以。 不得不承认,今天收到蒋纯发来的消息时,她心里有一点点小小窃喜,可如果她就这样没骨气地回去,岑森这辈子都会看不起她吧。 她好贪心,现在不仅想要岑森的钱,还想要他的尊重,想要他喜欢自己,想要他的心。 - 季明舒和谷开阳早早入睡时,帝都的夜生活不过刚刚开始。 岑森平日是很克制的人,除却应酬,很少参加娱乐活动,也不进夜店。 但今天江彻过来,舒扬又不停给他俩打电话,让他俩去pub,说是要请酒赔罪,两人也就挪动了。 这家pub便是当初季明舒为蒋纯出头的那家,经由张二公子的生日会宣传,已然成为帝都派对动物们的新宠娱乐场所,里头那些爱玩的人,平日也常打照面。 岑森和江彻过去时,夜场正到最嗨的时候,舞池里摇晃着红男绿女,五色灯光交错。 两人沿着卡座一路往前,一片音乐声和嘈杂声中,岑森忽然听到,附近有人提到“季明舒”,他循着声音,略略转头。 “就一扬州瘦马我真不知道她成天傲个什么劲儿,还要和她老公离婚,我真是要笑死了,她要真离婚我把名字倒过来写!” “倒过来写算什么本事,我还能跟她姓呢,哈哈哈哈哈。” “也怪不得她要离婚吧,她老公要投资初恋情人的电影欸,卧槽,我真是没见过如此新颖别致的打脸方式,她老公真是绝了。” “听说要拍的那电影还是纪念两人恋爱的?季明舒要是能忍就见鬼了,没见她平时多高贵冷艳?” “哎别说,季明舒这女的还是真漂亮,这婚要是真离了也不错,我也弄来上上,看这公主什么……” 这男的嘴里不干不净的话还没说完,忽然眼前一道白光,感觉额角有什么温热的液体在缓缓往下流。 “啊——!” 卡座里女生们惊叫出声,慌忙起身躲避着酒瓶碎裂的玻璃渣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