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22)
李亦杰身形四蹿,却始终不离院中那一棵大树,不等舞得几式,腾起的剑气已将外围一层树叶齐整扫落。李亦杰提剑疾削,使空中落叶又以某一特定排布下落。南宫雪起初还没看出这些古怪,见到树下铺了厚厚一层树叶,七零八落,恼道:“他这是在干什么?拿我的院子又当成什么?剑法归他卖弄,一地树叶却要我来清扫?”说着便要去寻笤帚。 陆黔忙拉住她,道:“不忙,李兄的一片心意,可全藏在这些树叶里。现在他还没练完哪,到时你再去瞧瞧成果,说不定就舍不得扫掉了。”南宫雪怒道:“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你知道什么?” 陆黔看着她轻嗔薄怒,眉眼间虽比不上沈世韵那般惊世绝艳的妩媚,却也不失一份清雅的美丽。险些脱口而出“我来做你的当家的。”但左思右想,今日来此,是帮李亦杰的忙。这句话出口不打紧,只怕气得她当场掉头就走,那么事后李亦杰真正的心血,她也都无缘得见了。于是赔笑着接过扫帚,好声好气的劝道:“完事以后,我来帮你打扫。你只要好好看着就成。” 南宫雪轻哼一声,真不知他这黄鼠狼平白无故,究竟在献什么假好心。 陆黔百般拖延,终于使得李亦杰一套剑法顺利舞毕,地面积下更多的树叶。奇得是当中各有间隔,看去像些奇形怪状的图形。 陆黔道:“行了,咱们去瞧瞧。”南宫雪根本连脚步也不愿挪动,没好气道:“瞧什么了?不就是一堆树叶?难道当中还能开出花来?” 陆黔笑道:“这一次你可猜错了。里头虽没有花,却有比花更珍贵的东西,过来。”牵着她的手,走到那一堆树叶前。道:“仔细的看,动用你全部的想象。不要将它当做一堆树叶,用你的心来体会。” 南宫雪听他说得越是玄乎,心里便越觉不屑。勉强探头朝最右端望去,只觉那形状依稀像个汉字,与她的名字相称,是个“雪”字。而第二个字,不仅易辨,而且好猜,是个“儿”字。接着依次是“生日快乐,我爱你”七字。 南宫雪微觉讶异,道:“你……你还记得我的生日?”在江湖闯荡多年,途中屡遭困厄,连自己都忘了个一干二净。经他提醒,才记起今天确是自己的生辰。 李亦杰动容道:“当然记得了,因为这个日子,是在我一生当中,第二个最重要的日子。就连你面壁思过的六年,我也从未忘记。我会自己在房中摆设宴席,自斟自饮,祝你永远快乐幸福。” 南宫雪默然不语,想到从前在华山,一众师兄弟都将这一天当做讨好她的良机。因为唯有生日礼物,才可以光明正大的送,而不必给人怀疑是另有居心。但在那许多堆成小山的礼物当中,唯一能引起她期待的,只有李亦杰的礼物。 李亦杰倒也很宠着她,几乎每年,都能给她一个出其不意的惊喜。但自从下山那日起,这个历年的传统便就此中断。李亦杰那个故事中,有一句话说对了,寻找断魂泪的这一行,确然是他们感情的葬礼。 李亦杰不知她正沉浸在回忆之中,看她眼中似乎显出几分柔和的光芒,连忙趁热打铁,道:“喜欢么,雪儿?这是我为了你的生日,特地练就的剑法,就叫它做‘慕雪剑法’,是我送给你的礼物。要以无形剑气将这些树叶摆成特定形状,可实在是一件苦差事。但不论如何,总算还是给我练成了。本来,这句祝福是该写在纸上,送来给你。但你知道,我不大会写字。假如请人代笔,又难免显得心意不诚。是陆贤兄说,用这特定的树叶来写字,别人就不会再来笑话你的字丑。可是……可是在我看来,仍然是很丑。总之,只要雪儿你能明白,我已经是尽了全力的就好,当能体会,我对你的一片赤诚。以后,我答应你,我定会努力练武念书,文武并进,做一位名副其实的武林盟主。” 南宫雪望着树叶,依旧不语。陆黔早已按耐不住,笑道:“雪儿,你知道李兄懒惰,他为这套剑法,也实在是起早贪黑,不眠不休了。这份心意,你要是还不感动,简直连我这个局外人都要感动了。”另一边李亦杰也正满怀期待的看着她,渴望能从她口中得到肯定的回答。 南宫雪终于抬眼望向李亦杰,淡淡的道:“不错,多谢你了。但是感动归感动,并不代表我就要为报恩而嫁给你。”李亦杰的笑容瞬间垮下,随即强作欢颜,道:“我只是——想给你一个简单的生日祝福,仅此而已。” 南宫雪道:“好,你的礼物,我已经收到了。两位是否可以离开了呢?”陆黔皱眉道:“你当真如此无情?李兄为了你,如此低声下气,你竟然连请我们进去坐坐都不肯?” 南宫雪道:“原公子不在,我本就不该擅自招待男宾。既为女子,就应恪守妇道。”陆黔冷笑道:“妇道,是守在心里的,不是表面上强充来的。”南宫雪道:“多谢你提醒。我却是觉得,李大人身为武林盟主,你也是朝廷命官,两人应该多花些心思,为百姓办事,为民间谋福,而不必将心思都花在这些讨我欢心的细枝末节上。” 李亦杰道:“只有你感到开心,我才有信念去做一切的事。否则……你的影子,总在我面前打转。”南宫雪不置可否,道:“是你心思不专,怎怨得着我?陆大人,别忘了你答应过的事,那些树叶,都扫掉了吧。世上有许多事,一旦错过,便是永远的错过了。凭借人力,永远都不可能再挽回。” 李亦杰急道:“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一时失意总难免。如今我甘愿为自己当初的错付出十倍,乃至于百倍的代价,只是……我不愿错过你。”说着急忙奔出。正是这一脚,同时带起一阵强风。南宫雪还没答话,地上的树叶就有少许被风卷起。稍后即使重新落地,也早已彻底乱了排布规律。 南宫雪怔怔看着,许久才道:“一切都是天意。瞧,你给我的爱,正是如此肤浅,风一吹,就已彻底消散,又来同我谈什么永恒呢?”说着头也不回的进了府。李亦杰木立在原地,喃喃道:“难道……果真都是天意?我与雪儿,是注定无法结合?” 陆黔道:“别丧气,我才不信什么天意。值得相信的,唯有我们自己,人定胜天!她说树叶筑起的堡垒易于消散,你就给她一个足以长久保留的,看她还有什么话说?不过,雪儿的确是变了……”她待自己冷漠,早已是司空见惯。但如今对李亦杰,竟也能如此漠不关心,竟隐约有种极为残忍之感。要在往常,情敌失利,他自是要大肆庆贺一番。 日复一日,这天竟已到了大婚前夕。南宫雪正在房中试穿嫁衣,内穿红绢衫,外套绣花红袍,颈套项圈天官锁,胸挂碧玻镜,肩披霞帔,肩上挎子孙袋,手臂缠“定手银”,下身着红裙、红裤、红缎绣花鞋。揽镜自照,端的是千娇百媚,却唯独是眉眼间少了几分欢喜。一声悠悠叹息,在桌边坐下,缓缓描眉,将脸上一层胭脂更加重了些,以掩憔悴。正染着红唇,忽在铜镜中看到一个身影,站在背后,静静看着自己,外观极是落寞。 南宫雪轻叹一声,转过身,道:“你又来干么?”此时话里的排斥已不如前几次强烈,甚至隐隐透出些期望来。 李亦杰看着面前的她,美丽得光彩照人,竟令自己有些不敢直视。讷讷道:“明日你便要正式嫁与原公子为妻。今晚,我是——来做最后一次祝福。” 南宫雪微一皱眉,脸上不易察觉的掠过一丝怒意,随即平复,道:“哦?为什么不说,是最后一次的争取?” 李亦杰道:“如果你定要这样说,那也不是不行。有些话,我怕如果今天不说,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说了。” 鼓起勇气,取出几个卷轴,道:“这些日子我心绪烦闷,唯有解酒浇愁。我知道,我绝没有权利破坏你的幸福,可是眼睁睁的看你出嫁,又是我一手将你推入旁人怀里,却又让我如何甘心?我提起笔,想随便写几个字,可我的脑中,连番闪现的都是你。开心时的样子,生气时的样子,以及对我撒娇时的模样,各有特色,却都不失可爱。于是我就将它们都画了下来。如果你说,以铺在地上的树叶来象征爱情不牢靠,那么如今我便将它画在纸上。即使纸会发黄,会破败,可那一个个鲜明的形象,却永远不会消散。等到连一片纸屑都不剩的时候,还有我的心,它还在为你跳动。只要我还活着,它就不会停止,对你的爱,也一辈子都不会止歇。” 南宫雪眼望铜镜,继续着涂脂抹粉的动作,淡淡的道:“不要动不动尽说些‘一辈子’之类的话,那些都太遥远了。只有幼稚的小孩子之间,才喜欢彼此间空泛的山盟海誓,可我们都已经不再是单凭冲动行事的年纪了。” 李亦杰急道:“不,如果幼稚便能继续爱你,我宁愿幼稚!儿女情长,英雄气短,我现在终于想明白了,对韵儿,那不过是一种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可我真正爱的却是你,只有你一个啊!不要在我刚刚明了自己心意的时候就离开我,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么?长久以来,我已经适应了你在我身边,我实在无法想象,如果没有了你,我的生活会变成怎样的一团糟?” 南宫雪尖声道:“‘适应’!就是这个词!对我,你不过是适应而已。可我是一个有感情,会独立思想的人,不是你生命的附属品,没有义务时刻跟随在你的身旁,听候差遣!习惯是可以随时改变的,它与生命不同,与空气、与阳光都不同,当我离开你以后,你可以随时再去适应新的东西,去接受新的女孩子。只希望……那时的你,可以更成熟一些,能够懂得珍惜她,别再错过……一份本应属于你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