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8 旧识
庄老的反应全然不在燕崇的预期内,他不由眉心攒得更紧了。 一直嘴角含笑,端着茶盏欣赏窗外风景的叶准似是终于察觉到了这边的动静,扭头望了过来,淡笑着招呼道,“庄老来了?快些进来坐!” 庄老神色有些萎顿,犹豫地望了燕崇一眼,终是点了点头,便是举步越过了杵在门边,犹如一根木头似的燕崇,先行走了进去。 燕崇在原地僵了片刻,这才转身,一步一挪走了进去。 而庄老已是被叶准引着在桌边坐了,并亲自给他奉了一杯茶。 燕崇的目光始终落在庄老面上,这么多年了,他可从未见过老头儿这个样子,究竟是怎么了? 心里很是狐疑,张口便道,“师父,他可是威胁你了?” 否则,怎么见他就跟蔫儿菜了似的?这个老头儿,自来都是活蹦乱跳,胡子乱翘的,几时蔫儿菜过? 叶准一顿,转而笑望向庄老道,“这几日,叶某并无失礼之处吧?” “并无。”庄老低头应道。 却引来燕崇更是狐疑的目光,这老头儿,若是被人这般请到府上做客,就算形势比人强,怕是都不会轻易低头,遑论他都来了,这老头儿不使劲儿地作,将叶准的祖宗都问候一遍才奇怪。 因而,他现在这样,不只是怪,而且是太怪了。 叶准笑着望向神色带着些许拘谨的庄老,问道,“庄老与轻染见过了吧?” 轻染?何许人也?燕崇眉梢一挑,往庄老看去。 庄老却是抻了抻身子,正襟危坐,拱手朝着叶准深深一拜,“这些年,我全然不知……多谢您照拂她们母女。”庄老的嗓音有些莫名的嘶哑。 叶准却是端起茶盏轻啜了一口,淡笑着应道,“这倒不用谢,本也不是看着庄老的面子照拂萍姨和轻染,这些年,我们相依为命,比起主仆,早已更似亲人。庄老也用不着太过自责,毕竟,这些年,你一直以为,她们母女二人早就不在世上了吧?没有找寻,没有照看,都怪不着你。倒是萍姨,到死时,还惦记着要寻你问个清楚,只一直未能如愿。轻染她有心结,态度必然不会好,倒是让庄老难受了。” 这两人的对话,让燕崇越听越糊涂,也越听越是心悸。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燕世子可相信,我与庄老,乃是旧识!”叶准笑睐燕崇。 旧识?燕崇更是诧异了,这回,疑虑的目光转而落在了庄老身上。 庄老却好似全然没有察觉到燕崇的目光一般,不知为何,面色有些微微发白,目光直直落在叶准身上,“叶大人,你说的,都是真的?你果真是……” “怎么?连瞧见了轻染,庄老还是不肯信吗?是不信轻染是你女儿,还是不信我的身份?”叶准挑眉道,似笑非笑。那一瞬间,撇开了苍白的面色,清癯瘦削的脸颊,那眯起的黑眸竟让燕崇觉得心悸地熟悉。 自然熟悉,他在镜中,曾常瞧过的,却是属于他的眼睛。 他的眼,不像靖安侯,反倒与永和帝如出一辙。太后也长着一双一般无二的眼睛,旁人都说,这双眼睛,遗传自他早逝的母亲,永安长公主。 那么叶准呢?叶准这双眼睛又是从何处遗传而来? 这让燕崇心口不安地急跳起来。 “不是。”庄老有些局促地连连摆了摆手,“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当时的情况,你实在不可能……” “不可能活得过来,对吗?”叶准笑着,可笑意却不入眼底,眸光反倒一寸寸冷沉下来,“是了,我倒是忘了,当日,灌下喉的那杯鸩酒,正是出自庄老之手。” 庄老身形巨震,燕崇则亦是心头惊跳。 室内,陷入一种诡异的安静中,只叶准一人,仍然从容自在地喝着茶。 良久后,燕崇才终于忍不住了,“叶大人费尽周章将我师父请来的目的想必已经达到了?” “那倒还没有,我想着,我单独问出来,你若不信,那也没意思。想着,等你来了,再一道听听,也是一样。”叶准馨馨然笑道。 燕崇蹙了蹙眉,他倒是跟他一样的想法。 “庄老。”叶准嘴角的笑容薄冷下去,“从前,你背主求荣,只是到底在那杯鸩酒中给我留了一线生机,但如你所言,我这些年照拂萍姨和轻染,你承我的情,既是如此,我便只问你一事,你若如实告知,你我之间,前尘旧缘,便算得一笔勾销了,如何?” 庄老沉默着没有说话,只“背主求荣”四个字出来时,燕崇还是觉出他身形颤了两颤。 他没有说话,叶准便理所当然当作他是同意了,便是瞥了燕崇一眼道,“庄老知我底细,燕世子又是你的弟子,算得你自小带大的,想必最是清楚不过。有人告知我,说,我与燕世子是兄弟,不知庄老觉着,这人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燕崇虽然没有说话,可目光却是转了过来,缓缓落在了庄老身上。 庄老动了动,嘴角扯得格外僵硬,“你们自然是兄弟。” 燕崇心口一紧。 叶准却是抿了抿唇角,眸色更冷了两分,“表兄弟,还是亲兄弟?”语调虽轻飘,可紧盯着庄老的目光却锐利得好似带着钩子。 庄老的脸色一寸寸灰白下去,却是再没有开口。 燕崇的心口,却是一丝丝转凉,“师父?” 看庄老的表现,和两人之前的对话,想必,叶准之前的话,都是真的。包括他前朝遗孤的身份,以及与庄老之间的渊源。 叶准之前说过,他母亲是萧氏阿妩,是永和帝和永安长公主一母同胞的妹妹,既是如此,他和叶准自然算得表兄弟。 若只是如此,庄老直言便是,可是,他却选择了沉默。 叶准的神色几变,眸中的沉冷微怔后,却是如云开雾散一般,轻薄了许多,目光转而落在燕崇身上时,反倒多出了些悲喜难辨的复杂来,嘴里却是轻吐二字,“果然。” 燕崇只觉得脑中嗡嗡作响,目光几近求救地落在庄老身上,蠕动着骤然干紧的唇瓣道,“师父?” 庄老终于抬起头望向他,那目光中,有愧疚,有心疼,还有太多太多难以言喻的复杂,却看得燕崇的心,瞬间沉入了深不见底的冰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