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六十四章 繁星与我
六颗翠绿的子弹静静的躺在轮盘之中,焕发出如梦似幻一般的光彩,照亮了他勾起的嘴角。 当槐诗微微抖手,合上弹匣之后,他手中那一柄沉重又庞大的左轮手枪,就也随着槐诗一起,露出笑容。 就好像发生了什么大好事一样。 让人能够感同身受的理解到了一柄手枪的欣喜和快乐。 而现在,当漆黑的枪口缓缓举起,对准前方时,在槐诗身旁,就有金发少年的幻影浮现。穿着机车夹克,脚踏着一双破旧的靴子,恰似经历了漫长的旅途之后终于归来。 别西卜抬起手,勾下了鼻梁上的墨镜,向着久别重逢的老朋友露出微笑。 致以芬芳动听的问候。 “——草你马的,想我了吗?” 槐诗,扣动扳机! 那一瞬间,来自奥西里斯的审判之光降临! 细细一线,却映照的天地昏暗,宛如世间一切华彩与璀璨的凝结,所过之处,地狱干脆利落的被裁开,所有阻挡都迎来了摧枯拉朽的破灭。 哪怕是无数重叠在一处的根须,也无法阻挡这一点审判之光的降临,如泡影般的溃散,化为尘埃。 当经过神性质变的源质以如此彻底的方式激发,来自于光明王的赐福,便自这昏暗的地狱中降临! 予以万物以光明的救赎。 同时,又带来了冥神冷酷无情的裁决。 转瞬间,存世余孽的巨大躯干出现了一个巨大的裂口,当空洞浮现的同时,贯穿万里的裁决之光已经突破了层层界限之后,消散在极地夜空的霓虹之中。 搅乱了漫天的极光! 然后,弹仓旋转。 槐诗,再度扣动扳机! 第二道毁灭的烈光再度将陆白砚的面孔照亮! 紧接着,第三道,第四道,第五道…… 当六道毁灭之光驰骋而过,留下了经久不散的痕迹之后,地狱已经被那重叠的裁决轨迹切裂成粉碎。 墨海溃散。 存世余孽的倒影痛苦的痉挛,再度迎来了毁灭。 陆白砚僵硬在原地,低头,窥见了自己分崩离析的躯壳。 他弯下腰,大口呕出鲜血,跪倒在地,竭尽全力的维持意识,却无法阻拦崩溃的蔓延,用尽最后的力气沙哑呻吟: “夜光何德,死则又育?” 明月有什么德行,能够死后重生? 瞬间,国殇之冠所创造出的大司命投影溃散了其一,而陆白砚的残缺躯壳却又迎来了重生—— 从必死的状况之下,再度复活! 只是原本漆黑的头发已经变得斑白,重现老态…… “就你他妈的事儿多!” 槐诗抬脚,踩下,践踏! 陆白砚的身体再度没入泥土。 然后,槐诗面无表情的举起手中的美德之剑,斩落。 鲜血飞迸! 一颗呆滞的头颅飞起,在半空中,嘴唇兀自开阖。 在流出的血沫中嗫嚅着什么。 槐诗脚下猛然一空,被他踩着的那一具身体突兀的化作飞灰,而陆白砚最后一道大司命的分身从残影的状态迅速转为凝实。 舍弃了自己的躯壳,换取到了最后一条生命。 这一次,在重生的瞬间,那个尽显老态,白发苍苍的男人便抬起手,最后的墨蝶汇聚在指尖,形成了一柄漆黑的剑刃。 死死的挡住了槐诗的劈斩。 而槐诗面无表情的踏前一步,剑刃下压,俯瞰着那一张狼狈的面孔。 “两次就够了啊。” 槐诗不耐烦的催促,就像是训斥不懂事儿的小孩一样,“盒饭不是这么骗的,陆白砚,差不多得了——就不能乖乖的去死么?” “……你做梦!” 陆白砚的面孔剧烈抽搐,凶戾又疯狂。 砍死枯瘦的身体猛然向前撞出,白玉一般的色彩从身上浮现,化为为铁石,要将他撞开。 可他却感觉自己好像撞在一辆狂奔的卡车之上,感受到槐诗身上的恐怖高温! 宛如钢铁一样,烧红的皮肤。 ——超限状态! 紧接着,三重霹雳重叠,天崩的巨响扩散! 槐诗抬起的左手越过了剑刃,砸在陆白砚的脸上,将他的招架彻底打崩,陆白砚踉跄后退。 “该退场了,陆白砚。” 槐诗拖曳着剑刃向前,告诉他:“你浪费的时间已经够多了,总要学会和观众说拜拜。” “绝不!” 白发苍苍的男人再度站稳,口鼻之中渗出鲜血,可神情却狠戾如野兽,双眸之中遍布血丝:“你在,痴心妄想!” 回答他的,是斩落的斧刃。 瞬间,将那一缕稀薄的墨色击溃,紧接着,长枪长驱直入。 陆白砚伸手,死死的握紧了枪锋,不顾锋锐的武器将自己的手臂切碎,向前,鲜血化墨,自右手中形成了锋锐的剑刃,刺落! 血色长剑被美德之剑再度格开,轻巧而灵敏,行云流水那样,令这不值一提的进攻偏转。 槐诗手中,愤怒之斧的轮廓浮现,劈下! 斩落他最后的右手。 残肢飞起。 可陆白砚却没有丝毫的迟滞,像是野兽一样,张口,锋锐的牙齿咬向了槐诗的喉咙。 苦痛之锤挥出! 巨响! 残缺的躯壳倒飞而出,不等他落地,槐诗的身影便自他面前闪现,弹指间,数次影葬穿梭,未曾被他拉开一丝一毫的距离。 怨憎倒持。 自鸦群饥渴的鸣叫中,贯穿了他的胸膛,将他钉在了地上。 陆白砚张口,吐出破碎的内脏,可眼神却依旧狠厉,迟滞的昏沉中,这一份痛恨未曾消散,反而越发的厚重。 几乎快要让双眸裂眶而出。 槐诗抬起脚,踩住了他的身体,双手握住刀柄,刀刃下压,一寸寸的贯穿了他的身体,可陆白砚依旧执拗的昂着头,像是要再度撑起自己的身体。 用残缺的牙齿,咬碎槐诗的喉咙! “为何如此固执的自寻死路呢,陆白砚——” 槐诗漠然的俯瞰,冷声发问:“为什么又不肯乖乖去死?“ 陆白砚淌血的嘴角抽搐了一下。 像是被逗笑了。 是啊,为什么呢? 为什么就只有我如此狼狈? 一辈子虚度光阴,想要有所作为,又怕被污渍染黑,想要远离纷争,可是却又不甘于抱负。想要成为美玉,可心知自己的能力,只能做一块与墨同污的砚台…… 一个用来妆点的摆设。 凭什么,就只有我不能有所成就! 就因为我还活着吗?! “我明明也战斗到了最后一刻啊!” 垂死的野兽怒吼,忍受着这一份积攒了七十年的悲愤和痛苦,嘶哑的质问:“难道就非要沦落到这样的结局不可吗?” “就因为我还活着?” 他凄厉的咆哮,用尽所有的力气:“我没有背叛过理想国啊!” 沉默里,只有远方的风声,飞扬的雪粉落下。 槐诗失望的闭上了眼睛。 “那你的学生呢,陆白砚?” 他轻声问:“他们去哪儿了……” 陆白砚的神情一滞。 眼角,不由自主的抽搐了一下。 就好像再度回忆起七十年前,那些噩梦一样的场景。 坍塌的建筑,倾斜的世界,从穹空之上陨落的天国,燃烧的火焰,同伴的哀鸣和哭声…… 还有那些他所钟爱和引导的学生。 尸骸狼藉。 空洞的眼瞳中,倒映着自己惨白的面孔。 他们…… 他们都死了。 死在,自己的面前—— 所有的同伴,所有的学生,自己所保护,所为之骄傲的一切,都在那天迎来了终结。 被埋葬在废墟之中。 沉入地狱。 而寂静中,那个扶着剑的老师再度发问,满怀不解:“可为什么你还活着呢?” 陆白砚嘴唇艰难的开阖,可是却无法发出声音。 像七十年前那样。 他倒在地上,失魂落魄,明明已经忘记了呼吸,却忍不住瑟瑟发抖。 而在蔓延的血泊中,马瑟斯回眸,向着死者扶了一下帽檐之后,便从他身旁走过,渐渐远去。 就好像没看到他一样。 因为,他没有反抗…… 自始至终,他都没有站出来。 只是看着一切的发生,任由事态无可挽回。 任由他们将自己最珍贵的东西夺走。 一言不发…… 不论是罗素,还是槐诗,其实都不在乎那一天陆白砚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们所不齿,是这狼狈到不堪入目的结果。 “为什么,你的学生会在你之前死去?” 槐诗轻声问:“回答我——为什么,你没有为他们复仇?” 在寂静的落雪中,只有艰难的喘息。 陆白砚呆滞的看着他。 就好像无法理解他的话语。 “看啊,背叛之前,你就已经失责,不是吗?” 槐诗说:“你没有做出选择,所以,你没有选择站在理想国这一边。 你选择了旁观…… 很遗憾,‘旁观’,是背叛的无数种读音里最令人作呕的一种。 ——最后,你坐视学生的死去,亲手葬送了自己的未来。” 舍弃了自己理想的传承,换来这毫无意义的漫漫余生…… 呼吸着他们的牺牲换来的空气,吃着他们的血换来的甜美早餐,过上了他们献给这个世界上所有人的平静生活。 然后,满怀着愤怨和不甘。 对别人说,我是无辜的…… 一个错误,可以有千百种理由,但唯独背叛,不存在借口。 它不是行为。 而是无法挽回的结果。 足以否定曾经的所有…… “你知道么?” 槐诗抬头,凝视着空旷的夜空,那些黑暗里闪耀的点点星辰:“恰舍尔、欧顿、应芳州、维塔利……有很多人都已经死了。 还有很多人等了一辈子,没有能够等来天国谱系重建的那一天。 可到最后,他们都依然相信,自己的牺牲不会没有意义,终有一日,他们为这个世界所留下的瑰宝会有所价值。 受到他们毫无保留的信赖,我很惭愧,因为我明明没有为他们做过什么……可他们看着我的时候,却好像看着自己的未来,充满期待。 他们相信我能够有所成就、帮助我,走到现在…… 所以,我觉得,我也一定要为他们做点什么。至少,不能让他们再继续等待。 我想要重建天国谱系,也想要恢复曾经的理想国。 不止是为了他们,也为了我。 现在,这一天就要来了——” 槐诗垂眸,同漫天的繁星一同俯瞰。 “麻烦请你让开一点,陆白砚。” “——你挡住我的‘理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