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心折
洪禄承倒是没卖关子。他的理由就一条。房地产能否搞好,关键就在地段。价值高低完全是因地段的繁荣程度而定的。 哪怕是现在国家现行的计划经济下的租房政策,商业用房也得根据地段划分级别,房租差距能有好几倍呢。 而他的底气呢,就是来自于他已经确信无疑,使馆区周边地带必将成为京城经济最繁荣的新兴商业区。 至于为什么这么说?理由也很简单。 城市内繁荣地段的形成都是有原因、有规律的。就像水往低处流一样,财富和人口也会源源不断向富人多的地方汇聚。从无例外。 从历史上看,京城历来有“东富西贵”之说。 清王朝爱新觉罗的子孙和大部分满洲王公都居住在西城区,这是“东富西贵”中“西贵”的含义。而东城,聚集了京城中最有影响力的官僚政客、最豪奢的富商巨贾,和其余八旗名门世家。他们共同构成了“东富西贵”中“富”的一群。 也正是有了这两大消费群体,才形成了“东四、西单、鼓楼前”的三大闹市商业区。 而前门地区的繁荣因素要复杂一些。 那里属于内城与外城交界之地。最早是明成祖设立的工匠商业区。 至清代时,逐渐发展成了各路外地客商,和内城、外城居民云集交易的大市场。不但附近增设了各类专业市场,也有青楼、戏园子、游艺场和酒楼。 清末民初,更受益于京城火车站的设立。 这样,靠着京城百姓、外地客商、各路旅客这些综合客源,才保证了这里的持续兴旺发达。 至于“王府井大街”完全属于后起之秀。 这个商业区的形成只得益于一点,就是八国联军占领京城之后,洋人作为胜利者在东郊民巷获得了驻兵权,并长期聚居于此。靠这些洋人的日常生活所需才使得这里的商业日益繁荣。 其余的例子更数不胜数,如津门、沪海的租界,战乱时候的昆明、重庆,全都是因为特殊历史环境下各路财力聚集,才造成房价飞跃、持续地上涨和城市大发展、大繁荣。 那么最后说到眼前,京城如今最有潜力,富人最多的地区是哪儿呢?恐怕最无可争议的就是这个使馆区了。 还别看现在那片地方属于城市边界,荒凉得很。可随着外国人越来越多,这里已经注定会成为未来的膏腴之地。 相反,如今的荒僻反倒成了一种优势,完全可以用最小的代价把原有居民安置好。把不怎么样的格局推到重来。 照洪禄承的规划,这几条大街新盖好的楼房全走上层路线,绝对不分配,除了出租给外国人,主要销售目标对准的京城少数富裕阶层和归国华侨、侨属。 当然,一切公用的服务设施也会与城市其他地方有所区别,要按照外国人的生活水准和需求设立。 总之,就是全力打造出一个城市中的富人区来。 只要这个概念一旦被人们所认可所接受,就会引得人人向往之,财富也就会自动凝聚到这里。一旦成势,剩下的事儿再不用发愁了…… 洪禄承的设想,让洪衍武老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不为别的,只为他自己明明知道未来的历史走向,可他就是做不到像父亲这么笃定地判定商机。因为他搞不清其中的商业逻辑,一旦有些条件变了,他就不免含糊、迟疑。 甚至他还知道,就连历史上京城cbd区域的形成,也是纯属自发状的。 根本就不曾有人意识到这里的繁荣其实是一种必然。大多数人谈起来,都是把其原因归结到大批工厂拆迁提供了足量的土地上面。 可父亲呢?胸有成竹、见微知著,竟然提前了二十年就断定了这一点啊! 这种震撼当然是非常的,不服哪儿行啊? 洪衍武第一次感受到真正商业大家的风范。也是头一次见识到了什么叫知识才是万能的,什么叫从理论联系实际了。 此时在他心里,他的父亲,别说比他接触过的那些只会放马后炮的行业专家强太多了。甚至也超过了他商业生涯中认识的所有人。 像权鹏飞和高鸣过去教过他的那些经验和办法,只能算是耍弄阴谋诡计的下九流。而他自己重生以来干的那些曾经沾沾自喜的勾当,也显得特别小家子气,完全提不上趟了。 这是一种气度上和胸襟上的差距,从思维模式上就差着十万八千里呢。 谁说国内就没有投资大师的?他完全相信,只要他父亲愿意,在将来的日子里,随随便便伸伸胳膊、动动腿儿就能让洪家重新发迹起来。 敢情他身边,一直就有像巴菲特、索罗斯这样的传奇存在啊。这还真成了身在宝山而不自知了。上辈子,他都错过了些什么呀! 所以一等缓过神来,他也只能竖起了大拇指,低头躬身,以示五体投地的敬仰。 洪禄承倒是被儿子这副夸张的样子给逗笑了。 “老三,你这又弄什么鬼啊?至于不至于?你……信我说的话?” “信啊,爸,要说所有人里最信您的,恐怕就是我了。” 洪衍武跟着又问,“可我就是不明白,您怎么就有这么大本事呢?这种商业天分是您的天生的吗?那要是您当初留在了香港,现在那不成了香港首富了?” 没想到这话却被洪禄承摇头否认。 “哎,哪儿有你说的这么夸张?你呀是少见多怪,其实大商家里的能人多了,京城那么多老字号,要没几分真本事,哪家儿也戳不住不是吗?而且商业经验这东西,既是知识也是规矩,是可以一代代传下来的。那些京城的老字号,哪一家在经营上都有自己的独到之处。至于咱们家,我要没你祖父言传身教,也不会有这番见解。” 跟着洪禄承又一沉吟。 “要是从个人角度来说呢,经商确是要靠天分的,脑子慢、嘴笨都不行,因为这样你拢不住顾客,谈不成买卖。可反过来,心思太活也不行。因为心眼活,人就容易投机取巧,就容易被小利所动。你要知道啊,这样的人自以为聪明,往往做一辈子生意也就陷在‘术’里无法自拔了,前景有限。一代而终结的不计其数。而真正能在商场驰骋,迎风浪而不倒的,那是要靠‘道’的。咱们家祖上就有句话,‘打下基业要靠胆,守住基业要靠脑,传下万年基业就得靠心了。这‘心’说的就是咱们家的‘道’,是咱们家的根本……” 洪衍武眼睛一亮,迫不及待追问,“爸,那这‘心’指的到底是什么啊?您能解释得清楚点吗?” 洪禄承张口欲答,可恰恰就这个时候,边大妈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在门外头响起。 “老洪,老洪,在家吗?居委会分耗子药!你出来得签字……老苏!老苏!领耗子药!” 洪禄承便赶紧应了去开门了。至于他和洪衍武的交流只有到此为止。 “……行了,今儿就是咱爷俩扯闲篇儿,反正你知道也没用。现在又不让做买卖,你也该干嘛干嘛去吧。” 我去!这给洪衍武憋屈的,真是有点埋怨屋外那个热心肠的老太太了。